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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得胜:浅谈中国书法目前的热点话题

 时间:2024-04-02 15:34来源:北京华艺网

书法是中华文明之瑰宝,是中国文字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,同时也是中国文化的特有承载物。可以说,中国文字的历史有多久,中国书法的历史就有多久。

从甲骨文时代,到先秦汉魏,到南北朝,再到盛唐、宋元、明清,中国书法与中国文化相生相伴,共同发展,中国书法始终是文化兴衰的重要标志。中国历史上每一个文化兴盛的时代,都有一批杰出的书法大家名垂千古,都有一批书文俱佳的书法作品流芳百世。

今天我们去揣摩,细细评味古人之书法,不仅能穿越时空,翘首回望遥远的古代文化,而且在字里行间,于翰墨神韵间,可与古人促膝对语,探讨作者当年之性格、书写时的心境与点划中跃动着的情感。

作为中国人,作为中华民族血脉和文化的传承者,我们要了解中国历史、延续中国文化,每个人都应该接触书法、认识书法,否则将是莫大的遗憾。

但是,今日之中国书法,让人百咂不知其味,百思不得其解。我自幼起学习书法几十年,遂就当下中国书法的热点话题谈谈自己的看法。

其一,书法是否写字?

时下经常听到或看到不少“懂行”的人,甚至是在书画界颇有“话语权”的业内人士公开表示,“书法不是写字!”

他们在批评某些一笔一划、工工整整书写者的时候会说,这是写字、不是书法!他们在评价一些群众认可、百姓喜欢的行楷书时会说,这不是真正的书法!他们在为自己或一些胡抹乱画者辩护时也会说,书法不是你们认为的写字!

那么请问,书法不是写字,写的是什么?

书法从诞生之日起,就是因文字而生、因文字而传的。所有对中国书法的源流追溯,无不上溯到原始社会的甲骨文字,这是公认的中国书法之起源。甲骨文就是中华民族最早的、用作记录生活的文字。以后又出现了石鼓文、钟鼎文、大篆。随着历史的演进在秦代起出现的小篆,这是为了实现“书同文”而在全国统一规范形成的文字。现代人称之为书法,在当时来讲,只是用作记录的文字而已。

再往后在小篆的基础上简化和演化出隶书、八分书、行楷书等,目的只是为了便于书写。行书、草书产生的根本原因与内在动力,也是书写者为了更方便快捷地完成书写和记录。

书法一言以蔽之,就是写字的方法。书者写也,法者方法或规则也。既然是写,写什么,毫无疑问,首先是写字,其次才是方法。千百年来,人们像敬畏祖先一样敬畏汉字,每个学习中国文化的人,都在努力学习和传承中国文字的书写方法。

《南齐书·周颙传》有言:“少从外氏车骑将军臧质家得卫恒散隶书法,学之甚工。”宋代学者钱愐在其所著《钱氏私志》中记曰:“元章书法之妙,今日可谓第一。”这里的书法二字,就是指书写的方法和技巧,都是古人对书法的理解与释义。

千淘万漉虽辛苦,吹尽狂沙始见金。经过历代文人墨客对书写方法的传承、运用和不断创新,才让中国书法产生了千变万化的精彩,展现出独特的无穷无尽的魅力。

但所谓万变不离其宗,这个“宗”,就是写字。“写字要有气,气须从熟中来。有气则自有势,大小长短,高下敧正,随笔所注,自然贯注,成一片段,却著不和丝毫摆布,熟后自知”,清代书家梁同书在《与张芑堂论书》的这一精辟言论,既指出了汉字书写的方法技巧,更道破了“写字”作为“书法”本质属性。因此说,离开了写字这个“宗”,中国书法便失去其基本依托,也就不能称其为书法。

书法首先是写字,这是必须的,任何人都不可否认的。但在写字的同时写出神彩,写出神韵,写出不同人之性情,正像杨雄所言,书者如也!因此也可以说书法写出的神彩越多,神韵越好,书法的水平就越高。

但特别需要指出的是,书法绝不可因为写出了神韵,写出了神彩,甚至写出人心中的波涛汹涌就忘记了出发点是写字,就否定了书法是写字。

二、书法可否表演?

常常在媒体平台上看到一些“书法表演者”,有的扭动身躯,有的狂吼乱叫,有的用鼻孔插笔,有的用头发书写,有的在操场上铺开纸张用拖地的拖把来书写,还有射书、吼书等等,丑怪百出,肆意妄为,把书法硬生生搞成了“天桥把式”。

如此这样的行为,不仅不能称其为书法,甚至对书法二字都是亵渎和大不敬。

因为书法的本质是写字,评价书法的优与劣、好与坏,最终要看写出的字好不好、美不美,能否写出精彩,绝不是看谁更能扭、更能吼、更会表演。

我始终反对将书法作为一门纯粹的艺术来看待,因为艺术是可以表演的,如戏剧、魔术,如歌唱、相声等,这些都是纯艺术的,这些艺术是单纯进行表演的,只有通过表演,才能吸引观众、打动观众,体现其艺术价值。

书法则不同,浩瀚中国书法史,在所有成名成家、被后人奉为师表的队列中,可称“天才”者有之,可谓“怪才”者也有之,他们无一不是以优秀的书法作品留世,从未有人因书法表演闻名。

前几年,有一位全国政协委员曾提出一个观点:“书法不是艺术,作为一个中国人必须要写好中国字”。这个观点提得很好,却遭到不少人的抨击和反对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山西学者、著名书法家姚奠中先生说:“我不是书法家,书法是我的业余爱好。”启功先生当年也曾多次讲:“我只是一个教书匠,不是书法家”,如此种种。曾经我没有太深刻地理解,后来发现,因受现代书风影响,书法似乎进入了全艺术表现领域,老先生们认为它已经不是学问了,所以他们不想当“书法家”。在他们看来,如果把书法作为艺术,势必降低书法的地位和品位。

事实确实是这样。准确来说,书法是汉字书写的方法与规则,是语言表达的一种实用工具,是中国汉字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,是具有中华传统文化内涵和人文精神的一门综合性国学。

任何人想在书法方面有所提升、有所成就,那就请闭上门、静下心,自己安安静静地钻研、安安静静地书写。真正把字写好,写得更美,更具艺术特质,让更多人喜爱。

当然,书法不是纯艺术,并不代表书法就没有艺术性,正像一位厨师,做饭做得好可以称之为厨艺好,但不是说做饭也成了艺术门类,书法亦然。

三、书法能否速成?

当下书坛充满了浮躁之风,浮躁的人和事层出不穷。梦想一日成名者有之,渴望一夜暴富者有之,就连学习书法,都是形形色色的“快速入门”“短期培训”“速学速成”,甚至还有信誓旦旦保证无效退款。

很多人刚学了几天执笔,笔未用坏一支,墨都没用过几瓶,便以“书家”甚至“大师”自称,到处题字留墨,搏世人之眼球,滑天下之大稽。书论说:“初学临书,先求形似,间架未善,遑言笔妙。”现在有些人规规矩矩的正书没练过几天,基本点画、结构都没有掌握,便开始龙蛇飞舞,自诩当代“大师”,自得其乐,不知其丑。

学习书法的方法很多,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方法,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法,但必须专一、坚守、勤奋,脚踏实地、持之以恒,这是永远不变的方法。

书论有言:“书贵熟后生!”又言:“熟能生巧,凡事皆然。书未熟而专事离奇,魔道也。”纵观中国书法史,所有巨匠大家都是经过长期刻苦用功,经过坚持不懈努力后,人书俱老,才在书法领域达到一定高度,形成被世人广泛认可的书法造诣。正因为如此,中国传统文化领域才有“二十年出一个画家、三十年出一个书家”的说法。

世人皆知的“书圣”王羲之,既有非常卓越的家学渊源,他的父亲和叔父都是当时有名的书家;又有非常优秀的老师引路,《笔阵图》作者、晋代著名女书法家卫夫人就是他的老师。这种情况下,他都是“临池学书,池水尽黑”,经过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地艰辛努力,才让自己的书法达到了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。

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,早年出家为僧,后来在浙江善琏的永欣寺里潜心学习书法,三十年深居简出,每天雄鸡报晓起床,临帖习字,从未间断,后来终于成为声名卓著的一代书法大家,以至向他求墨宝者络绎不绝,踏破门槛。

智永和尚练字时,笔头写秃了,就取下丢进簏子里。天长日久,破笔头积了十几大簏,他索性在窗前的空地挖了一个深坑,把所有破笔头都埋在土里,砌成坟冢,由此在历史上形成了“退笔成冢”的佳话。

唐代书法家怀素,与草圣张旭齐名,时有“颠张狂素”之说,二人在中国草书史上形成“双峰并立”的局面。怀素早年练字时,因为买不起纸,便找了一块木块,制成漆板,然后在上面练字,写完后擦掉再写,类似于现在的“水写布”。

一个偶然机会,怀素拿起地上掉落的芭蕉叶在上面写了几个字,觉得比油漆板更着墨、更流畅。他欣喜若狂,出去捡回大堆芭蕉叶用来练字。第二年,他在自己住所旁的空地上种了一片芭蕉林,不为吃芭蕉,只为能有更多芭蕉叶写字。由于他总是没日没夜地练,老叶子摘完了,小嫩叶舍不得摘,他干脆带着笔墨站在芭蕉林里,对着嫩叶书写。日晒风吹,手肤干裂,都无暇顾及。凭着这种勤奋不辍的精神,最终成为一代书法宗师。

时代在发展,社会在进步,人们劳动生产的效率提高了,但书法研学的精髓与要旨不会变,没有“速成药”,没有“一抹灵”,仍然需要静心练习、潜心钻研,需要数十年如一日地刻苦用功,才有可能登其堂、悟其理、入其道。

不经一番寒彻骨,哪得梅花扑鼻香,这是对书法者最恰当的描述。

书法有否情感?

这个问题,也许很多人没有概念,更没有深入探究。

书法,不就是写字!让人认识你写的内容或者把字写的漂亮一些,不就可以了吗?答案是“否”。

我幼年初学书法时读帖练字,也是这种想法。就“字”看字,照“字”学字,对着字帖上每个字的样子临习,哪个字如果能写得形似,都会高兴半天。

当我成年后,特别是对一些古帖反复揣摩、反复通临后,渐渐品读到了每一幅书法作品隐藏在字面背后的感情,或安详,或恣意,或欢欣,或悲伤,悲欣交集,尽在其中。正如元代陈绎曾《翰林要诀》所言,“喜怒哀乐,各有分数,情有重轻,则字之做敛舒险丽亦有浅深,变化无穷”,可见唯有能够蕴藉书家丰富情感的书法作品,才是真正上等之佳品。

《兰亭序》被公认为“天下第一行书”,其因并不在于单字的美观,也不在于章法之规范,而是在于书者通过这幅即兴写就的作品,把他与朋友们春日喜聚、酒至微醺之后的快乐之情,把他对青山秀水、自然之美的热爱之情,把他对人生无常、时光宝贵的眷恋之情,全部付诸笔端,畅快淋漓地表达了出来,让所有后人,直至千年之后的我们,能够身临其境感受作者落笔时的情感起伏,正如他在文中所言,“后之览者,亦将有感于斯文”。

同样是王羲之,在不同境遇之下,因情绪各有不同,其书法作品亦呈现迥然不同的风貌,正如唐代孙过庭《书谱》所述:“羲之写《乐毅》则情多怫郁,书《画赞》则意涉瑰奇,《黄庭经》则怡怿虚无,《太师箴》则纵横争折,暨乎《兰亭》兴集,思逸神超,私门诫誓,情拘志惨,所谓涉乐方笑,言哀已叹。”

颜真卿是唐代著名书法家,中国书法楷书四大家之一。颜真卿传世至今的书法作品有上百件,从30多岁写的《王琳墓志铭 》,到40多岁写的多岁写的《多宝塔碑 》,直至60多岁时的《麻姑仙坛记 》,70多岁时的《移蔡帖》,通过不同时期的作品,我们能看出他书写风格与处世性格的变化,年轻时落笔严谨、法度森严、一丝不苟。到年老时,我们能看到的是自成风格、宠辱不惊、雄强自在,每一件作品都透出他端庄、坦荡、正直的真性情。

特别是颜真卿在49岁时写的岁时写的《祭侄文稿 》,是为纪念被安史叛军杀害的亲侄儿颜季明而作,援笔作文之际,悲愤交集,情不自禁,泣血哀恸,一气呵成。文中虽有诸多勾画涂沫之处,更是将后人引置于作者书写时的情感旋风之中。我多次静读此帖,总是读到不能自已,感慨万千。元代张敬晏题云:“起草出于无心,是其手心两忘,真妙见于此也。”鲜于枢称:“唐太师鲁公颜真卿书《祭侄季明文稿 》,天下第二行书。”此评价被历代书界公认。

古人有言:“书者如也,如其学,如其才,如其志”。真正的书法是要写出人的思想、感情、性格与内心世界,归根结底要用“心”去书写,将情感、意念与书写的文字内容有机结合,而不是单纯的图其形、展其篇,更不是有手无心、胡抹乱画。

只有这样,书法作品才会有生命力、吸引力和感召力,才能经得起时间与历史的检验。

作者简介:

龙得胜,男,本名王亚,1964年出生,山西汾阳人。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楹联学会会员、中国书画艺术研究院研究员、山西省书法家协会顾问、山西省青年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、山西省大众书画院副院长、董寿平书画艺术研究会顾问、傅山研究会顾问、山西大学书法硕士生导师、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、山西省书画院艺委会委员、山西省艺术创作中心研究员。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大展,并在韩、日等国展出,五台山、藏山、金华智者寺等名胜景区均有其所书的碑联匾额。多篇书学理论文章刊载于《中国书法》《中国书画报》《书法导报》《大众书法》等权威报刊。出版有书法专著《大漠情思》《孝经》《弟子规》等,其中行楷版《弟子规》被联合国非政府组织第65次年会指定为专赠书籍。